陛下,尊于丞相,有何不妥?才人可别忘了,这江山,从你们汉人手上丢了七十余年了。” 最后一句如当头棒喝般,猛然惊醒了师一宁。是啊,她不是元人,他也不是汉人。他属意的是筠姐姐,并非师家。 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;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。还以为旧时情谊当抵得过眼前浮华,是她太天真,竟久久未能醒悟。如今,师伯彦既死,师家已无人再于朝中任职。从前交好的那些汉人门第、清流世家,例如杭家,也都一个个败落凋零了。元帝虽召她入宫,不过赏个虚名罢了。宫中千万女子终生不能得见天颜,只能空耗青春老死宫中。这便是她此生的命数。 “我问这些,原指望再听你一言,没想到你心意决然如此。” “也罢。” 她拂袖起身,正欲送客,却听福晟出言道:“想来,这许是我与你最后一面了。北上大都,迢迢路遥,才人预备何时动身?” 师一宁猜不透他的意思,默了片刻,答道:“陛下有旨,自是不敢耽搁。病愈后即刻动身,想来再有五六日便到了。” 哪知福晟听后微微颔首,又道:“若才人病亡,待我回朝后陛下定会问起,多半还会再遣人去师家抚慰。才人殚精竭虑许久才成全了今日驿中一面,若有何未言,可放心托付于我。” 闻言,师一宁当即大惊。她身弱体虚,险些歪倒在地,幸而身后的婢女扶住了她。她还未说什么,婢女竟已忍不住啜泣。 千万思绪霎时都缠绕在师一宁心头寸隅。她是屏上绣鸟,笼中困雀,因而她早就决定,既然挣脱不出这乱局,不如为自己谋求一死。 “……我不会进宫的。” 好半晌,少女方才抖着嗓音,喃喃道:“你看不起师家,可筠姐姐也是师家女,她都敢死,我又有何不敢……” “别蠢了。” 福晟不愿再听。他站起身来,径直绕过了屏风,无视规矩大步迈入内室。师一宁泪眼朦胧地望向他,满心希冀,只盼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 她原以为福晟的面上会是怜悯、悲痛,可惜她又错了——男人的面容上居然写尽了嘲讽二字,还有铺天盖地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。 “当今,世道大乱,祸患不断,死人比活人轻松。” 他似撕下了面具般,咬着牙,一字一句道:“我父亲报国无门,唯求一死;师伯父护城无望,以死谢罪。吾父身后,吾亦被俘,倘或依你所见、依他们之见,便该立时自尽。可我不是他们。” 男人立在她面前,逆着光,整个人被困覆在浓重的阴影之下。沉一宁不知他被俘之事,更不知他在那段时日里究竟受了多少摧折。昔日的翩翩少年再瞧不见半分影子,留下的,只是个满腔恨意的半死之人罢了。 身底虚耗、寿恐不久倒是其次,最令他难以释怀的,是他的右手。 “那群贱民,妒我家世,嫉我才学,甫一动刑便废了我的腕骨,只盼我此生再不能提笔。” 他们如愿了,他的右手当真已废,再不能写字作画了。今后恐怕也不会有人记起,在十二考前,福家三公子声名鹊起,靠的正是一手惊才绝艳的楷书。 沉一宁听了,久久不能回神。可福晟却很快戴上了面具般,转而微微一笑。 “幸而有人教给我,大局未定,言败过早。不拼到最后一步,谁又敢说鹿死谁手?” 没了父亲兄长,他还可以靠自己;没了右手,左手一样可以握笔。他甘愿付出千万倍胜过以往的辛苦,因为相较于求死,活着本就不易。 “另外,你约莫想不到,师杭投敌了。”提及此事此人,男人面上平淡,语气却冰冷至极:“她不仅未曾殉城,反而从了叛军头目,甚至不顾廉耻委身于贼……” “不可能!”沉一宁难抑心中的撼动,一边摇头抗拒,一边喃喃道:“绝无可能……筠姐姐她、她不是这样的人!” 辐晟并不想与这蠢女人多言,他今日来,只因掌控她于大局有利。沉一宁不能死,至少不能死在此时。 “你若在此时死了,整个师家都不会有好下场。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眼中不含一丝温情:“你的病因何而起,又为何不愈,你比我清楚。我会据实回禀陛下,如此,师家连最后一份体面也不会有。” 一瞬间,沉一宁发觉他的眼神变了,好似这些落井下石的话根本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。 “但你若能安稳进宫,往后则无需忧虑。我会助你登上高位,成为后庭的宠妃。”男人如是道。 “你手中的权势,也会成为师家的荣耀。”男人继续蛊惑她。 大奸似忠,大伪似真,沉一宁不敢相信他有此善心,难以置信道:“你想拿我作棋子?” 听见这话,福晟又笑了。这一笑好似冰雪消融,虚假难辨,真教人分不清哪一面才可信。 “怎么会呢。”他改了称呼,似念起旧情般温雅有礼道:“三妹妹,且信我一回便是。”m.cijUmi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