轻轻将账本掀过一页: “我记得谈大人修的是无心道,左边右边,怕是都没有心。” 未几,马车戛然而停。原来春花在京中的临时住处离得这样近。 春花拢了拢衣衫,淡淡道了声: “多谢谈大人相送。” 径自下车。 刚走出几步,左腕忽遭一牵—— 她慢吞吞地回头,牵住她的人谨慎而郑重地凝望着她: “我错了,你……莫要生气。” 他活了二十八年,从未觉得自己蠢笨。……却原来,前二十八年的蠢笨,都巨细靡遗地攒到了今天。 他自问所做所为不违法度,不失道义,且尽出自一片善意。但在情这一物上,却似乎犯下了滔天的罪过,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的,世间只她一人。 天官大人仿佛失足跌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,从前二十八年的人生准则,已全然不再奏效。 春花默然片刻,平心静气地道:“好,我不生气。” 谈东樵没料到她如此好商量,心中一宽。但立刻察觉,事情并非他想象得那般简单。 果然,她近乎温柔耐心地偏头看他: “但,你错在何处?” 他怔了怔。 这也是他自会馆中出来后,一直思考的问题,以他的缜密,思考了一路竟仍是无解。 是错在,未辨明情形便对她动怒? 是错在,武断地以为她会随意托付终身? 是错在,三年前那一场放纵,结下了难以割舍又无处安放的因缘? 是错在,说好了一别两宽,他却念念不忘,忍不住纠缠? 抑或是错在,他一个本不该有心的人,却在阴差阳错中生出了温柔心肝? 她的手小心地包裹在他的掌心,“桃僵”落在他手背上,肌肤相触,花容在前,却似乎依然隔着云端。 谈东樵不会说俏皮话,更不会哄人开心。若非要哄,那他只能以拙示人,以诚相待。 “所谓相亲,是姨母之命。我本无意婚盟,今日所见的不论是谁……”他顿了顿,坦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,“除了你,我此生绝无可能与任何女子成婚。” 春花沉默了,却并没有丝毫开心的神色。 良久,她垂眸,意义不明地笑了笑。 “我早知谈大人无意婚盟,又何必因我而例外?” “三年前,是我招惹了你,你不必因此觉得对我负有责任。” 她将手从他手中轻轻扯出。 “或许三年前的事,对你而言是个亟待修补的污点。但……我无意补救,亦不后悔。” 冰黑的夜空中,忽然飘落尘埃般的白盐,京城的初雪不期而至。 春花盈盈一礼,转身拾阶入门,留下那人独立夜中,细雪落满肩头。 住处是来京城前,托了陈葛先赁下的。除了春花,还有石渠、衡儿均已入京,春花想着,待购置了宅院,一切安顿妥当,明年开春再将祖父长孙恕接过来。 进了宅院,前庭中,有一人执伞等候。 春花先是一愣,尔后露出喜色: “十哥什么时候到的?” “午后先去京城的几个工事看了一圈,也是刚到。” 祝十布满疤痕的脸上温和一笑,将伞挪到她头上。 “衡儿玩疯了不肯睡,石渠兄正在哄。我见下了雪,便出来迎一迎你。” “多谢十哥。”两人共撑一伞,往内院走去。 “宅子已买下了,价钱比我之前预备的高了一些,但总归还是个好买卖。”春花说起这事,颇有些沾沾自喜。 祝十道:“你看上的宅子当然是好的。” 他停了停,终于还是忍不住,问: “见着他了?” 春花一愣,旋即明白过来,他定是在门内看到了自己与谈东樵分别的一幕。 “嗯。只是碰巧遇见。” “他知道……你来京城是为了他么?” 春花步子一顿。 慢慢地转过脸来,展颜一笑:“倒也不全是为了他。” “这几年,长孙家的生意版图已遍布皇朝,比起汴陵,京城确是个更合适的枢纽,消息也更灵通些。再则,哥哥苦读了三年,正要赶明年的科考。”m.cIjumI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