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会每天到这里来?
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陆安迪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,毕竟这里是她一个人住的地方。
但再大的浪,都已经在心里翻滚过,煎熬过,此刻坐在这安静的庭院中,看日光渐渐没出天井,流水的声音如丝如缕,青苔在浓密的郁翠中闪着微光,又觉终归淡然。
过去她一心想要无欲则刚,但刚则易折。
其实简简单单地喝茶,不也是一件自然美好之事吗。
所以她说:“好。”
看着他睫毛底下泛起的雾气,她冲了一小杯带着柠檬的蜂蜜水,“茶太好,我不忍心叫你在品尝到它的滋味前就吃东西,你现在……感觉还好吗?”
“还好。”他接过递来的杯子,低头喝了。
再抬起眼眸,那种温柔的眼波凝视了她一阵,“我要走了。”
三杯已过,他不走,就得睡在这里了。
陆安迪有些不放心,“我送你出去。”
洛伊点了点头。
两人漫步而出,一路默默无语。
陆安迪却悄悄加快了脚步,跟上他的步伐。
不能并肩同行,又怎么能算同道之人?
虽然她现在离他很远,但她可以一直努力。
洛伊想的却是另外一些事,只是在上车的时候,忽然动了一个念头:他要把那座町屋买下来。
以后想来喝茶的时候 ,就方便了。
.
陆安迪依然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。
只是射箭的时候,洛伊会来弓道场,射完箭后,洛伊会跟着来町屋喝茶。
他去弓道场从来不射箭,而是指导她射箭。
他们仍然会有很亲密的姿势,但陆安迪知道,这真的只是姿势。
因为没有人在亲密的时候说话会像打机锋。
“当你闭着眼睛走向悬崖时,你会听到风的声响吗?”
她闭着眼睛回答,“没有声响,我只感觉到空气的流动。”
那是箭道上吹入的微风。
他的声音像在梦中,使她想起凤凰谷的山岚与飞鹰,她也曾在那里投入过他的怀抱。
“现在,你能知道标靶在哪里了吗?”
她屏息一些感官 ,又调动另外一些感官,“没有标靶,我只能感觉到箭尖运动的距离与方向。”
“很好,你可以射了。”
她睁开眼睛,看到箭已稳稳落在标靶上,不禁发出感叹,“我已经入道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他在身后淡淡说,“当我握着你的腰,你也不会心猿意马魂游九天的时候,你就可以入道了。”
……真是分外坦白。
不过这样的话,已经不能再乱她的心了。
射箭确实修心养性。
就像这座辟在繁华市区里的幽静道馆,至少在射箭的那一刻 ,可以身在红尘中,心在红尘外。
她还记得她要替他射出的那一箭,但他再也没有提过。
陆安迪有一种直觉,洛伊在等待着什么。
他来京都,绝对不会是来喝茶和教人射箭。
他没那么闲。
他依然每天到町屋喝三杯茶,在可能醉倒之前离开,直到有一天,陆安迪指着越来越空的茶叶罐告诉他,“喝完这一次,我们就只剩下最后三杯了。”她认真地说,“不过,我想那应该是最好的三杯。”
洛伊挑起眉,“哦,为什么?”
“因为明天是十五。这里的水质会随月亮的潮汐涨落变化,明天该是最完满的时刻。”
这不是陆安迪信口胡说,而是她跟母亲冲茶多年积累的经验。她在坪庭的那株南天竹后发现了一小洼水 ,水位每天都会升高一点点,明天就会升到一个小小的洞口,从那里流入一条细小的水道,重新进入新的循环。
然后她懂了,那洼水,就是月相。
不得不承认,日本人的匠心,对细节的追求,对精神的洞察幽微,有时确实令人叹为观止。
“那明天我们不在这里喝茶了,我带你到另外一个地方。”洛伊那星光与曜石般的眼眸亮了一下,“那里有人替我们冲茶。”
陆安迪好奇:“在哪里?”
“大德寺。”洛伊抬头,看向那东边露出一角的灰檐翠柏,“那是一休大师八十岁后坐禅的地方。”
第二天,他们一起去了大德寺,同行还有一个翻译。
走入大德寺深处,游人隔绝,四周只有枝叶葳蕤,苔痕青墨 ,一条曲径通向幽深的禅房。
但禅房之外,却是一片白沙,茫茫如雪,陆安迪经过这片枯山水时,忍不住停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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